2012年8月20日星期一

关于博士和未来

F在微博问了我这样一个问题:“她们说,来,见见,给你点正面积极的安慰。可有些东西是无法安慰的,两个星期无法动笔,但是你给别人说什么呢? 因为你认清了实质,是自己决定要不要按照这个规则继续玩下去? 她们无非就是给你顺顺毛。可是刘瑜为什么继续在学术里混? 是否中国的博士都是这么无助的?”

以下是我给她的回复:

我身边有不少博士朋友(包括中国人和外国人),大家对学术圈都是很失望的,时不时也会凑在一起抱怨。大家都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拿下这个博士文凭。周围也有拍拍屁股就走人的同学,但每个人背景不同,所以我只能佩服他们的勇气,但知道自己绝不会做这样的选择。其实不光是在读的学生,和毕业的博士和教授也讨论过这问题,他们的经历都相似,越是到博士的后期,动力越是小,坚持下去越是困难,然后纷纷开始质疑人生。不过他们最后都咬咬牙坚持下来了,而且暂时还没有听谁抱怨过后悔拿博士文凭。

道理大家都懂,一旦决定要攻下博士,再苦再累再不开心都要忍受,但真正实行起来,确实艰辛重重。我经常安慰和鼓励自己,加油再忍耐下就过了,然后之后的一个星期工作状态会改善,再之后,又变得死气沉沉没动力,然后又继续激励到消沉的周期。我想这也只能成为我的生活常态了,我不可能在读书期间有任何突变,唯一欣慰的就是每天期盼毕业日期早日来临。

我也试了很多不同的方法,让自己的心态更积极,让每天更有动力工作,总的来说还是比较有效。

第一是我会找到发泄的窗口。我常常给身边的好朋友还有关系好的教授倾诉和抱怨,虽然说这听起来有点消极,但知道周围还有很多和我一样在挣扎的人,多少心里会有点宽慰。我觉得找倾诉对象的关键就是大家的理念要一致,炮火攻击的目标要一样,千万不能和一个喜欢学术的人争论,也不能和一个只会说几句假惺惺宽慰的话的人交流。找到难兄难弟,大家一起扶持,日子多少会好过点。

第二是要找到新的生活的目标,这是我从和很多德高望重的教授的交流中总结出来的。有些教授,他们虽然在学术圈混,但是并不赞同其中的体制,也不认为自己的热情就在于学术,他们选择这份工作也有诸多原因,比如一时的兴趣或者稳定的生活。但他们会把自己的一部分精力放在学术外的事情上,比如有人喜欢做环保,有人喜欢做文化交流,有人热衷于人权问题。他们都给我说,他们身处学术界,但心都在自己喜爱的其他事业上,以这样的心态生活和工作,学术上的困难和不顺自然就缩小了,而且他们觉得和学术界的同事比起来,他们有极大的优越感,因为他们与众不同。我觉得这个方法对我非常有效,我会把学术当成我的任务来完成,或者说挣奖学金的手段,每天八小时;但业余时间,我会全力投入到我喜欢的事情上,这样的生活非常充实。但这里的不易就是要找到自己真正的兴趣所在,或者说未来向往的职业。光是靠电影、音乐、运动或者其他兴趣爱好打发业余时间并没有什么积极帮助,要设定学术外的职业目标,然后制定详尽的计划,用有限的时间和资源去实现。

最后的这观点听起来有点极端,不过我发现对我也是有效的。我觉得一个人要有资格批判一件事,自己首先必须要有对其一切细节的切身体验。我们骂博士教育,但如果我们自己连博士学位都没拿到,中途退出,那我们言论的力度和可信度都会降低,甚至有时候都会怀疑自己,你都没拿到博士,没有足够的经历体验它,凭什么来评价它?此外,还有一种想法是从实验室的一博士生那学到的,他说:“我们都是聪明人,也是认真对待生活和事业的人。虽然说我们讨厌做学术,但我们应该把读博看成获取知识的机会。设想毕业后我们回顾这几年,你肯定希望自己的博士生活没有荒废,你用几年时间在努力地学习知识。即使学过的东西以后用不上,但你会满足于自己曾经努力的状态,而不是得过且过的生活”。

关于刘瑜,我觉得曾经的她(博士期间)和现在的我们一样,对人生和事业充满了彷徨。我一直在关注她的博客,我发现从她做博后到剑桥讲师再到清华教授,这期间她的文章更多是关于政论,而非个人问题。之前看了她给国内学生的一堂讲座,更证实了我对她的感受:她虽然不痴迷于学术,但也不厌恶学术,觉得自己还是能够靠学术过活。她之前也表达过她的彷徨,说到了联合国或者华尔街这种人人向往的地方,对她的吸引力也很小。所以我觉得,她现在的选择肯定是在权衡了自己的兴趣和现实后,经过考量做出的决定。同时,也许她内心还有理想主义者诉求社会变革的愿望,所以在中国当学者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实现这方面理想的好方式。

很多人说因为我们是中国人,文化和社会的限制让我们在做选择时不如外国人那么自由和大胆,所以有时候只能委屈求全。这话不错,但这绝对不是纵容我们碌碌无为的借口。限制只是多了一重障碍,并不是扼杀了所有机会。我周围很多国家的博士生和博士后,包括美国人,都对未来感到迷茫。有些人就这样浑浑噩噩,成天混日子;有些人就会努力寻找机会。有时候我们会笑说,读博最恐怖的不是枯燥的学习和工作,而是这种状态在逐渐消磨人的意志,让人变得懒惰,不愿奋进。所以我认为现在的关键是要往前看,找到自己的方向,朝自己喜欢的职业目标努力。而博士学位,只是在实现职业目标上必须要完成的一次考试罢了,因为不论是否从事学术,这个文凭本身肯定对未来职业有所帮助。

2012年3月20日星期二

地球上还有这样一片土地

  

      很多中国人好像一直对朝鲜人民有种特殊的感情,可能是来自于共产主义同志般的情愫。 同时,对一些心态扭曲的、吃美国快餐看美国电影用美国电子产品的人来说,他们在骨子里还是憎恨美国的,他们也会时不时抱怨中国的领导人再也不会有毛时代的 嚣张气焰;而朝鲜则不同,它就敢时不时用核武器来威胁威胁美国和世界。所以,借用阿Q精神,又有些中国人因为朝鲜的铁硬,而对其衣食不保的患难兄弟姐妹抱 有无限的崇敬和怜悯。
  
  有一次和做人权研究的N聊到朝鲜“叛逃者”的问题(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准确翻译defector,觉得“叛逃者”根本不准确也对他们有人格侮 辱),她问我你知道在美国有多少朝鲜defector吗?我说,猜猜应该不多,大概一千人吧。她大笑,说到整个美国不足90人。美国对朝鲜人来说太遥远 了,他们要从朝鲜逃到中国,从中国逃到蒙古,从蒙古逃到韩国,然后再从韩国逃到美国。
  
  当然,这是我臆想的一种模式,此书的作者虽是美国人,但她采访的defector多是生活在韩国,偶有在中国的“过渡者”。但他们叛逃的方式不外乎两种,朝鲜-中国-韩国,或者朝鲜-中国-蒙古-韩国。
  
  也许有人疑惑为什么中间插入了一个在中国人看来基本属于中国领土的外蒙古?我在阅读此书时也有这样的疑惑,作者在书中作了解答。一旦朝鲜 defector踏上蒙古的土地,被边防警察抓住,根据政府间条例,蒙古政府会把他们直接遣送至韩国。也就是说,逃到蒙古,defector就有了一张到 韩国自由美好世界的免费机票和韩国的公民身份。
  
  如果朝鲜defector在中国,情况又是怎样?要么伪造一张假韩国旅行者护照,从中国飞到首尔请求难民身份,要么被中国政府逮捕遣送回朝鲜。
  
  作为一个defector,如果你没有足够的勇气和金钱逃亡到蒙古或直接飞到首尔,但又不想被遣送回朝鲜,那怎么办?那就只能在中国的说朝鲜 语的餐厅打工或者通过人贩子嫁给中国农村的老实巴交又找不到媳妇的农民。其实即使这样,生活也还是过得去,总不至于像在朝鲜一样被活活饿死,或者眼睁睁看 着家人朋友被活活饿死。但可悲的是,作为朝鲜“兄弟”的中国政府,有“责任义务”和“官方原则”定期清理扫荡这些主要隐居在中国东北部的朝鲜 defector。联合国和国际组织已经多次敦促中国政府不要遣返朝鲜难民,但中国政府的回答是,他们不是难民!
  
  这样的回答也不难理解,不把自己家的小孩当人看的政府怎么可能把兄弟家的小孩当人看?于是我想起了不久前当金正日驾崩时,在youtube上 看到的一段视频。一对在北京的朝鲜母子由于某种原因被困朝鲜驻北京大使馆,他们知道他们的命运是被遣返回朝鲜然后进集中营劳改,母子想尽各种办法挣脱束 缚,向大使馆外的大街冲去。他们也知道,一旦到了中国的大街上,他们就自由了。警卫发现了他们,但他们突然的举动让警卫猝不及防,儿子得以翻阅障碍物逃 离,而母亲却被中国的警卫拘捕。母亲在极力挣脱时对儿子大声哭喊:“跑,跑,跑”。就是这样生离死别的景象还每时每刻发生在我们身边,如果你觉得中东混乱 局势离中国太远,我想朝鲜的一切人造恐怖事件总该近得让人难以呼吸了吧。
  
  即使到了韩国,朝鲜defector也很难融入现代化社会。朝鲜的发展基本上在50年前停滞,更可以说是倒退。物质上的落差可以在很短时间内 适应,而精神、心理、文化和意识上的落差确是永恒不能调和的。很多在韩国的defector时刻想着回去,但他们知道那是一个回不去的世界;很多人没有谋 生的手段,不得不进入色情行业。还有更多的人,只能做清洁工、保姆之类最底层的工作。
  
  生命诚可贵
  爱情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
  二者皆可抛
  
  这是我们高中学过的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一首诗。在那样的一个懵懂的年龄和压抑的政治环境下,我想没有几个人能真正理解这首诗的含义。但这首诗是书中的defector之一最喜欢也作为自己人生动力的一首诗。把它放在他所处的时代背景下,此诗的含义和价值骤然体现出来。
  
  我想这首诗适用于每一个朝鲜的defector,他们为了自由,不顾生命安危,不顾命途多舛,抛弃爱情,抛弃家人。对每一个defector而言,这是一种伟大;而对一个民族或国家而言,这是一种悲哀。